文：李雪

看一则央视公益广告，邢佳栋主演的《笑顺父母》。据说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话说一个满脸写着“我叫不高兴”的中年男人，上班时对下属苛刻严厉，下班后面对孩子也是一张死鱼脸，孩子低着头跟犯了罪一样小心翼翼的跟在老爸后面，老爸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画面渗透着万一孩子跟丢了估计老爸都得回到家才会发现的那种凄冷。画外音：“我平时对儿子都没什么好脸色，但在父母面前，我是这样的儿子”。接着画风大转，回到家的男人满脸堆笑演猴戏，只为博母亲大人一笑，出字幕: 孝顺父母，笑顺父母。看到这个广告，我内心激动得不要不要的，精神分析心理学中的“肛欲自淫”变态人格，一般人难以理解，就这么被央视栩栩如生的刻画出来了！就是一变态心理学教学片嘛。

到底啥是“肛欲自淫”人格，这个词听上去也太重口了吧。是的，佛洛伊德爷爷开的先例，让精神分析术语沿着重口的邪路一去不复返，不过虽然用词重口，但说的都是我们身边活生生的例子。

大家都知道，婴儿出生时，全然依赖妈妈，它的各种需求都无法自己搞定，全部仰赖养育者。看，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如果妈妈没有及时回应婴儿，读不懂婴儿的玻璃心，那可咋办？婴儿必须通过妈妈及时的回应，透过妈妈充满爱意的注视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妈妈生动的脸，就像一面美好的镜子，婴儿从中照见了自己。如果妈妈心不在焉，麻木机械，面无表情，一次又一次错过婴儿想要跟妈妈肢体眼神交流互动的渴望，甚至期望婴儿早日独立，不顾它撕心裂肺的哀嚎，刻意训练婴儿独立自主入睡，那么婴儿的玻璃心就会碎得满地都是。

满地的碎片如何拾起？婴儿的有力武器是：偏执分裂的防御机制。它会把及时回应，好好喂奶的体验，当作是好的，没有瑕疵的完美乳房，剩下的当作绝对恶的恶魔，一分为二，一别两宽。通过这样的分裂，婴儿把好的体验、生的希望得以保存。如果好的体验相对比较多，婴儿后面会发展出整合好与坏的能力，这样的人长大后不会非黑即白，具有基本的理性逻辑能力，能够较为全面的看待事情。可是如果好的体验实在太少，坏的体验实在太多，那可咋办？不断的切割，不断的分裂，也分不出生的希望，结果就真成为一堆无法粘合的碎片。精神分裂症等重度精神疾患、经常制造恶性犯罪的反社会人格，就是这个时期存在感碎成一地的可怜娃。

这个艰难时期，婴儿还有可能发展出一套自救方案，就是夸大自己的能力，自己骗自己不再需要依赖乳房：哼，我完全有能力，像个成人一样自我满足，再也不需要你们这不靠谱的父母。肛欲自淫讲述的是严重的假性独立人格。

肛欲自淫人格发展路径解析：

婴儿因为无法掌握捉摸不定的乳房，好的体验很难留在心中，痛苦之中于是将对乳房的需要转到自身，婴儿开始抚摸自己的臀部，探索肛肠，来进行自我抚慰。婴儿的幻想中，饱满的臀部替代了乳房，肛肠里面隐藏着可以满足自己的食物，可以自己挖掘。对内部客体的全能掌控替代了对外部客体的依恋，于是貌似能够自我满足了，形成了夸大的自我感：我不需要经过缓慢的成长过程，就已经跟父母一样有能力。

肛欲自淫还招致性兴奋，将肛肠与性器官混淆，通过手淫二者，产生施虐－受虐的变态性幻想，因为把自己等同为父母，所以在这个性幻想中，婴儿自淫象征等同于父母在做爱，而且是互相虐待的做爱，通过这种性虐幻想来报复不靠谱的父母，而且表达了对父母之间性爱的羡慕嫉妒恨。这是一种非常粗暴的，完全不顾外部现实的投射。

肛欲自淫是一个变态发展路径，人格偏离了康庄大道，拐向岔路，于是无法再完成正常的发展路径：口欲期－》肛欲期－》俄狄浦斯期。肛欲自淫患者，因为从口欲期开始养育者就太不靠谱，拐进了肛欲自淫的死胡同，无法再进展到肛欲期和俄狄浦斯期。当然这个也有程度不同，有的人几乎百分百拐进死胡同出不来，有的人是部分人格卡在死胡同，部分人格继续跌跌撞撞努力发展着。

为什么会有程度不同呢？用提出“足够好的妈妈”观点的温情大叔温尼科特（Donald. W. Winnicott.）视角：父母不靠谱的程度决定了孩子的变态程度。用相对暗黑重口的克莱因（Melanie Klein）视角：有些孩子天生小宇宙爆棚，生本能强，父母再不靠谱也要心残志坚努力自救；有些孩子则死本能强，环境不顺就向着封闭和死亡气息的方向发展，死本能蔓延。

极端的例子，自闭症患者是将死本能全部投射到外部世界，外部世界完全暗黑不可碰触。克莱因倒是相当符合佛教的观点：人有轮回转世，前世因果，慧根不同。不过李雪还是更倾向于温尼科特大叔，管你什么前世因缘，投胎成为婴儿，都是全然依恋妈妈，无条件爱着妈妈的无助小娃，只要妈妈足够好，啥业力都能扭转（此处允许我天真理想化投射一分钟）。

肛欲自淫人格在童年的表现：

语言能力发展得比同龄人好很多，俗称说话像小大人儿。不喜欢跟小孩子玩，反而愿意跟大人混在一起，表现得很愿意顺从和帮助大人，特别懂事的样子。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会像大人的口吻一样说话，教训规范其他孩子。他们顺从和协助大人，期待得到大人的认可，大人的认可是对他全能自恋的确认：你看，大人都认可我，证明我就是跟大人一样有能力，我不是小孩子！

这种自恋一旦遭受挫折，孩子会歇斯底里撒泼打滚，甚至虐待小孩和小动物，把弱小的自我投射给更弱小的孩子和动物，继续维护“我是有能力的”这种全能幻觉。还会攻击贬低大人，通过觉得“你们大人也不过如此，也很差劲”来缩减自己和大人的差距，维护全能幻觉。

肛欲自淫人格在成年人中的表现：

下面的文字，若让你忍不住发出惊叹：天哪，原来我老板／我老公／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此处插播心灵鸡汤：变态不要紧，只要觉知深，一切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就算变态如李雪，不也治好了么....

1、性无力，或者假有力。在正常的性爱中感到无力，在隐秘的、变态的、意淫的、虐待口味的，或者不正常的性关系（如强奸、偷情、乱伦）中才能唤起性欲。性伴侣会隐约觉得对方好像不是在跟自己－这个真实的人做爱，而是跟性工具做爱：兴奋唤起要靠大量性幻想角色想像。如果要求两个人深情对视，含情脉脉的、慢慢的彼此肌肤碰触，温柔的接吻、身心融合，那么，他就不行了！他会非常恐慌，分分钟要逃跑，切断真实的链接，逃回自己的内部幻想世界。例如有的男人，射精后要马上抽烟或者去其他房间走一圈，很害怕女人这时候瘫软依恋在自己怀里。对于肛欲自淫患者，一切真实的碰触与情感链接，都是剧毒的。

补充：肛欲自淫也可能导致男性成为同性恋，或者极度恐惧自己成为同性恋，成为同性恋和极度恐惧成为同性恋，在精神分析视角看来，都是一回事。（为什么肛欲自淫可能导致男性成为同性恋呢，如果你是精神分析爱好者又看了前面红色字体部分，就可能推理出来。）

2、喜欢跟长辈接触，排斥同辈尤其是晚辈。因为晚辈象征着“弱小和依赖”，是患者最排斥的。而长辈象征权力和能力，是自己要靠拢的人。对长辈，对权威表现出奴性的顺从。同样，也会要求下属和孩子表现对自己奴性的顺从。此处可自行观赏央视广告《笑顺父母》，看他如何对下属和孩子苛刻甩脸子，如何又对母亲大人笑靥如花。喜欢深思的人，还可以延展思考，中国几千年的儒家文化，与肛欲自淫变态人格之间妙不可言的共鸣。

3、极度追求成功。经常自鸣得意，自命不凡，喜欢攀附权贵，通过认同权贵获得虚假的力量感。

4、极度难以忍受挫折。因为挫折会戳破虚假的全能幻觉，强迫患者接触现实，这是最难以忍受的。所以遇到挫折，患者经常暴怒攻击指责他人，推卸责任，认定都是别人的错，这样来维护自己的全能感。挫折过于严重的话，患者可能攻击性转向自身，人格解体，陷入严重的抑郁，无法动弹。

5、缺乏情感深度，缺乏真实感，经常对人进行粗暴的投射。人与人之间真切的情感链接，才能带给一个人真正的满足。就像真实的乳房才能真实满足婴儿，婴儿幻想中的自己满足自己，始终伴随虚假感。肛欲自淫患者难以和人建立深刻的关系，情感浮于表面，不善于表达深层的感受。需要表达自己的时候，只能用总结性的词汇描述自己：比如我这个人很要强，追求完美，是个内向的人。就像一个旁观者在描述自己。匮乏细节的描述，很少有体验性的情绪感受。

因为肛欲自淫患者本质上是在自己跟自己玩儿，无法感受到别人是一个独立真实存在的外部客体，无法共情别人。虽然看上去是在跟人对话，其实是把内部客体的角色强行投射到别人身上，自说自话，自导自演。所以这个投射经常很粗暴，如果对方不认同自己的投射，很容易暴怒：“你就是这样的！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认为你是怎样你就是怎样！你不用狡辩，你闭嘴！”。

一般人如果担心对方有敌意，当对方澄清自己其实是善意的，会觉得释然和开心。然而肛欲自淫患者，在较为重要的关系中，尤其是跟配偶的关系，如果内心戏里已经给对方定了“坏人”的角色，那么当对方呈现出友好，表达想要亲近自己的善意，这会让肛欲自淫患者很愤怒，潜意识在怒吼：“你胆敢破坏我的全能幻想，你这是要侵入我的脑子，要催眠我，要改变我的思想，你这个混蛋！”

肛欲自淫患者的世界里，导演、编剧、男主角、女主角、配角、灯光摄影，全部都是自己，这真是极致的孤独。

肛欲自淫患者在心理治疗中的表现：

在心理治疗中，肛欲自淫人格可能表现得很顺从配合咨询师。比如分析师擅长解梦，患者就不断提供梦境，供分析师分析，然后表示领悟，期待被分析师认可。分析师会觉得进展有些太顺利了，隐约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治疗缺乏深刻、宁静、向内沉淀的时刻，这是一种假性疗效。这个时候，患者其实是在“自娱自乐”，沉浸在肛欲自淫的幻想中，并未与分析师真的建立关系。

患者还会时不时把自己放置在分析师的位置，进行自我分析，对分析师的分析则不感兴趣，只想要分析师认可自己：

“看，我很棒很有能力吧，我能搞定自己的心理需要，分析好自己”。如果分析师不赞赏自己，则会感觉被分析师性虐待。

所以，肛欲自淫患者，分析师若只是分析患者提供的梦境、自由联想和生活材料，是无效的，这些东西是患者抛出的烟雾弹，障碍分析师跟自己建立真实链接，因为真实对于患者来说太可怕了。分析师需要不断觉知当下的移情关系，对移情做出解释，同时要注意解释的时机，感受到患者的恐惧，不能将患者粗暴的从幻想世界拉进现实世界。

明显的和隐蔽的肛欲自淫人格：

肛欲自淫患者因为被卡在变态路径中无法正常发展自己，所以经常能力较差，能力差又自命不凡，很容易让人识别出这个人不靠谱。然而有一些人，情感能力卡在肛欲自淫变态路径中，现实能力、做事情的能力却发展得很好，也就是说，他的能力看上去配得上他的自恋。这类人可能在事业上很成功，某一专业领域才华横溢。

因为现实能力发展得好，自恋一部分得到满足，可以用逻辑能力学习人际关系相处的技巧，不会轻易表现出对下属的苛刻，对权威的攀附，可以超越这些低级的人际关系错误，向着更有自尊也更会尊重他人的形式发展，人际关系可以处理得不错。虽然关系中还是缺乏情感体验的深度，但是可以不缺乏智力和思考的深度，也就是说，可以经由某个“他者”，例如专业技能，哲学思考、幽默趣闻等，来完成人际关系中交流。敏感的人会觉得，哪怕认识很久，关系很好，彼此没有什么要隐瞒要避讳不能谈的，却也始终无法真正碰触这个人的内心。

一些颇有成就的肛欲自淫患者，时而会觉得自己是“假的”，觉得自己其实不配得到这一切。患者自己也无法说清楚到底什么是假的，别人更无法理解。因为他的才华，他靠自己取得的成功，都是真实存在的。别人可能会觉得这个人太谦虚，不够自信。其实这是患者跟真实外部世界没有链接，导致底层的虚无和不存在感，是对假性独立的真实感受。

然而这些才华和能力，在亲密关系中，几乎会完全失败。跟孩子，跟配偶，包括跟宠物相处，都需要打开心，直接彼此情感呼应，这可是逻辑头脑永远学不来的。肛欲自淫的人格部分，无法理解也难以忍受孩子和配偶的情绪：我都把道理跟你讲得明明白白了，你为什么还是哭泣，你为什么还是不能体谅我？肛欲自淫人格，可以讲一小时道理试图说服配偶应该理解自己的做法，却不肯花一分钟拥抱抚慰配偶，因为真实的拥抱链接，是他小时候匮乏的体验，因为太匮乏了，所以转而防御性的回避这种体验。简单的说，没得到过的，也很难给出去。

在一些夫妻关系中，男人才华横溢名利双收，女人却越来越紧缩僵硬，眼睛里看不到光彩，而结婚之初，女人不是这样的。大众尤其是老公，觉得妻子应该满足于这样的婚姻。可是身在其中才知寂寞入骨是什么滋味儿。一些女人会抗争，会离开这样情感如死灰的关系，一些女人则会接受男权社会的催眠：女人要懂得知足，男人成功又忠诚，有什么好挑剔的，离了他你还能找什么样的。接受催眠的女人，不再发出渴望，不再表达自己的情绪感受，渐渐失去光彩，形同慢性自杀。

可能一些人看了之后会问：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我可怎么办呢？成长始于觉知，成长归于觉知。温柔地看见自己，细腻地觉知自己，凝固的会再次流动，成长会自动发生。

因为我们每个人内心最深处，都渴望真实的触碰。